三秋桂子小,十里荷花老。
炎炎夏日已成过往,秋阳高照,山河四野皆是一片金色的丰收之景。虞州七月初七的惊天一案也随蝉鸣渐逝,渐渐消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嚼舌里。
新鲜的事情很多。
小一些的比如今年的收成格外好,朝廷又颁下了降赋的旨意,于是举国上下一片欢腾,歌功颂德之声声震朝野。大一些的比如秋闱又开了,全国仕子纷纷进京投考,京城又迎来了三年一度的热闹。花团锦簇,烈火烹油,被这金灿灿的秋阳一照,更是烧得如火如荼。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意,从西南北上京城,所经之处无不麦香盈路,张灯结彩。
与这盛世欢腾一对比,白马上青年公子的脸色便显得不那么应景。原是一张莹润的俊脸,年纪轻轻却透出几分老朽的青白来。似是受不住筛谷的尘气和乡野村夫的笑闹,他在马上坐了一会儿就钻进了马车。同他身上价值不菲的服饰一般,无论马匹还是马车都是无一例外的奢靡。钻进车厢后,他将马车帘重重一摔,厚重的帘子却没有半分轻佻的飘动,上面的卷纹暗绣在艳阳下浮动起五彩的珠光。
“不是嫌车里闷,想去外面透透气吗?”马车中早已坐了一个人,一身再平常不过的侍卫打扮,再加上一张毫不起眼的脸,整个人透着“平平无奇”四个大字。他本在养精蓄锐,见青年公子气呼呼地冲进来不由睁开了眼。
“透气?憋都憋屈死了,还透什么气!”青年公子愤懑道,“也不知道这宜州刺史是干什么吃的,偌大一个治所,街道却如此逼仄,过个马车都费劲,还放纵百姓在道旁晒麦晒谷,弄得满天飞尘,肩摩毂接,真是恼人!”
“哦?”侍卫掀了掀眼皮,将车帘打开一条缝,“呵,农忙时节,免不了的。印象中殿下似乎对民间风土颇为向往,怎的到了实地却嫌弃起来了?岂非叶公好龙?”
这位青年公子自然便是宁王,虞州事发后,沈重山意外身死,沈青阮一行趁乱逃逸,他们在山洞里又困了三日才等来援兵。等局势整体稳定下来,他们这边也不剩什么人了。
原本带着圣命和太子的密旨风风光光南下虞州,却先是碰上一个硬茬刺史,又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连累,牵扯进谋逆大案里,结果两边的命令都没完成,还亲眼见证了一个荒谬绝伦的劳什子“献祭之礼”。
这也都罢了,可祭礼之后从那个幽洞里走出来的那个是个什么东西?随手召唤星盘,占星定命,这是什么邪术,沈青阮这么厉害,为何从未有人警告过他?
还有那群东陵人口中的“紫微国师”......沈相夷的大名他不是没听过,可他不是在一千年前就死了吗?那现在在沈青阮身上的那个是什么?重生?要让他相信这个,还不如让他相信沈青阮是中了邪来得容易一点。
如今事情是了了,赵擎带着十万精兵夙夜前来,没费什么功夫就把沈重山那帮群龙无首的虾兵蟹将包了圆。他是立了功,见人便喜滋滋的,可自己呢?
父皇明明是派他南下传旨,罢黜沈重山刺史一职。可事到临头却又窜出三十个大内影卫,个个武功一流。往好里想,这是父皇不放心他的安危,派人暗中协助他。可往坏里想,是不是他与太子走得太近,已经勾起了父皇的猜疑?
这还不是最要紧的,更让他心下不安的是,这些人竟是带着兵符来的。如此重要的物件,往往非身份尊贵,又是父皇信任之人不可得。结果他这个皇子对此一无所知,反倒是这帮名不见经传的侍卫用兵符调来了援军。
好,就算他年轻识浅,父皇并非不信任他,只是怕他经验不够把事情搞砸。可援军首领怎么会是赵擎呢?赵擎不是在平江吗?平江距虞州足足两千五百多里,便是急行军,也至少要半个月的功夫。可事实是,不到三日他们就来了。
三日......他盘算了一下。三日路程,正好够五百里外的南州驻军前来驰援。这也是虞州兵变后距离他们最近,最应该去求援的军队。可来的却不是他们,而是远在平江的赵擎。
赵擎不会飞天遁地之术,这也就是说,他一早就等在那里了。可是来而不发,定是在等待什么契机。什么时机呢?一个暗号,一道指令,亦或是一个约定好的信物,例如——兵符。
所以父皇早就知道沈重山要谋反,想到此处,宁王扯起衣袖狠狠攥了一把,可父皇没有立即下令剿灭,而是先派他一个皇子过去传旨,不谈兵变,只用一个“攀附党争”的帽子贬黜了他,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这也许是父皇的仁德,又或者是他吃不准,不想白白冤枉了好人。可沈重山没有让他失望,他真的反了,于是赵擎的兵马便有了可用之地。
赵擎,赵擎......如此看来,父皇赐下兵符,一早想调动的就不是南州军,而是赵擎的兵。可是,为何要舍近求远呢?是他对与虞州比邻的南州军不再信任,亦或是这一战不容有失,所以他不敢冒险,要派就派一个他最为信任的,例如赵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