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事到此戛然而止。袁博士顿了一下,梁培也抬起了眼,一双眉皱得死紧。
凌萧听到他小声嘟囔:“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人,立在门槛上一站一天,这不是傻吗?首辅大人是吃饱了撑的,写这么个故事......”
凌萧无奈地摇了摇头,回头看了他一眼。梁培接到他的眼风,立即将书册合上,恭恭敬敬地递了回来。
此时袁博士又开口道:“故事便是如此,想必各位昨日也已温习过了。从林狮驼看众生,首辅大人著此文,便是想借林狮驼所思所想,抛出自己的疑惑。众生万相,各不相同,哪怕是读同一篇故事,也是见仁见智。诸位不妨谈谈自己的感想,疑惑也好,感慨也罢,咱们共同探讨一二。”
先生话音刚落,纪麟便率先开口道:“昨夜学生读此文,脑中思绪翻涌,久久不能平静。此文看似荒诞,却是在探讨一个很艰深的奥义,一个从上古谈论至今,仍无有定论的命题。这个命题的核心就在于“出世与入世”的辩论。孰是孰非,孰优孰劣,任是诸多先贤也难以抉择。是以古来常有怨怼之词,牢骚之赋,皆是因在此件大事上选错了的缘故。”
“纪兄所言甚是,”又一人道,凌萧打眼一瞧,竟是方才那位月白长衫,“然余私以为,此一事本无对错。无论出世入世,皆有好坏。入世者心怀众生,体味民生疾苦;出世者道法自然,安于本心澄明。此两种选择皆不能算错。”
“那就能算对吗?”一人不服道,“入世者或许心怀众生,但世间疾苦哪里是这么好尝的?便如禁果一般,个中酸涩,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浮沉一生过后,有多少人欸乃一声,归隐山林,四大皆空?而出世者或许能保心境澄明,可代价却是一生的庸碌与愚蠢。年少时或许不觉得什么,可当周围之人尽皆入世,他独守一隅,难道不会眼红,不会好奇吗?”
“所以说,”又一人接过话头,“所谓出世入世,不过是一个选择而已。其实人生诸般大事,归根结底都是出与不出的选择。出也好,不出也好,都会有一番际遇,都是人生。可难就难在,没人能事先看到结果。”
“吴兄所言极是。”又一人道,“对此结果的未知,造就了人心中的恐惧,继而生出嗔痴怒骂,怨憎会,爱别离。而方才纪兄所言之怨怼,也无过是人心欲求不满而已。其实无论出世入世,皆会有所得,有所失。若能平和心态,自然看待世事,便不必如林狮驼般,立槛半日,仓皇一生了。”
“这话说得简单,可做起来有多难呢?”纪麟又找回话头,道,“林狮驼并非不知此中利弊,却还是难以抉择,这才是此中艰辛所在。”
“纪兄所言虽在理,但我却觉得,林狮驼之所以立槛半日,难以抉择,还是因为心志太过软弱。眼中所见若只是阴暗之事,自是半步也不敢踏出。如若多想想好的一面,譬如出门打马的风驰电掣,清新空气带来的畅快,抑或是陪伴妻子的天伦之乐,便知随便哪样都好,又何必束手束脚?”
“可此事难就难在两样都好。两样都好,也两样都不好,所以人才会踟蹰不前,摇摆不定。古往今来,多少先贤都曾在出世入世之间繁复磋磨,难道他们未曾领略过其中甘美吗?可问题在于甘美之后总有苦涩,甚至是家破人亡的代价。正因如此,才会进退两难。”
“其实各位何必争吵呢?”争论中,一人打哈哈道,正是晨间那位银襟青衫,“各人有各人的观点,各人也有各人的缘法。每个人出身不同,际遇不同,对于一些人来说,这种事根本就没得选。所以啊,依在下看,安安心心走自己的路,淌自己的河便好。想这么多,无非是徒增烦恼罢了。”
“呵呵呵呵......”袁博士笑了起来,“难得糊涂......祈之倒是有些悟性。”
凌萧这才想起来,此人大名原叫钟祈之。
“今日诸君所言甚是有趣,看来背后都下了些功夫,为师甚是欢喜。”袁博士笑道,又转头看向静室一角,道,“青阮,今日你倒是安静得很,不知心中可有何疑难呀?”
其实凌萧也早注意到了沈青阮今日的安静。平日里他虽话也不多,但辩论时总会提出一两个精辟的观点,每每令人叹服。可今日他却始终不发一言。
是因为众人的眼光和流言吗?他不禁暗想。
“先生,”沈青阮微微颔首一礼,道,“青阮心中确有疑难,却不是在此处。若论《林狮驼立槛》,学生心中倒也有些感悟。只不过,或许与诸位所言有些差异。”
“这有何妨?”袁博士眼睛一亮,“你向来见解独到,老夫洗耳恭听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