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萧完全怔住了,半晌才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这样的事,我怎么从未听说过?”
外祖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,轻轻一笑,道:“不仅你,天下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此事。索伦皇族一向颇为神秘,外人费尽心机窥其秘辛,却往往难得其中一二。便如此事,索伦皇室便一向严禁外传,也不知是为了保存实力,还是出于什么别的缘故。不过,在某些特定的圈子里,这早就是公开的秘密了。”
凌萧皱起眉头,脑海中浮现出索伦二皇子目中无人的样子,不由不信道:“索伦皇室,就是天音那样的吗?”
凌峰听出他的言外之意,摇头道:“天音之所以力弱,并不是因为他不济,而是因为他当时年岁还太小。据闻,索伦皇族中的嫡系血脉,在到达一定年纪时,便会相继踏入重境。旁人究其一生,历尽千辛万苦练就的功法,在他们而言就像是人到了十几岁便会长胡须,过了四十岁便要生白发一般,全属天理自然。”
闻言,凌萧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,半晌才憋出一句:“为什么?”
“是啊......”外祖长长叹了口气,“我也想知道为什么。不仅如此,我还想知道,为何七十年前,索伦王朝会突然平地崛起。蕞尔小邦,如何就能空前强大到如此地步,将我国瓜分蚕食成如今仅剩一半的疆土,害得咱们丢失了多少重要疆域!”
说着,他恨恨地叹了一声,在书案上轻轻一击。
凌萧知道外祖又想起了母亲战死一事,心中不由也跟着一痛。
两人沉默了一阵,凌萧又道:“索伦的实力,孙儿自小便有所耳闻。可孙儿心中一直困惑不解的是,他们的兵力若真如传言般强劲,这几十年来,咱们又是如何一次次在战事中险胜的呢?”
听到这个问题,外祖的脸上才稍微轻松了一些。
他嗤笑一声,道:“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金无足赤,天无绝人之路吧。索伦皇室虽然实力惊人,但却总是内讧不断。自上一代索伦王起,索伦王室的内部损耗就远远超过了外部的侵蚀。索伦大帝开创万世基业,自己的后代却仅有一人存活,就是去年驾崩的老索伦王。而老索伦王的这两个儿子你也看见了,自小势不两立,水火不容,窝里斗来斗去,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,划江而治的局面。有人传言,索伦王族为主不端,是个受了诅咒的姓氏。呵......无论真假,都算是他们作孽太多,自作自受吧。不过,也多亏他们王庭内部矛盾严重,才让咱们一次次在与他们的对战中保存实力。否则......”
他轻哼一声,嘴角抿起一个略带讽刺的笑,“近二十年无战事,老一辈的不是死了,就是告老还乡,颐养天年去了。这些年提上来的这些个‘新贵’,文官儒士,甚至某些武将,都安逸惯了,多多少少有些飘飘然,自觉国力甚壮。加上索伦二子夺位一事,最终划江而治,国力弱半,他们便愈发不把索伦人放在眼里。可事实上......”他叹了口气,望着凌萧道,“并不是外祖涨他人威风,以咱们目前的实力,哪怕是分裂后的索伦再与我朝起争端,咱们恐怕也难成对手啊......”
闻言,凌萧不由挑了挑眉。
他看了外祖父一眼,小心斟酌着词句道:“如此想法......是否太过妄自菲薄了些?近二十载的休养生息,我朝人口数量已大有增长。北部西部在您和纪大将军的带领下,也培养出了一批精锐兵将。先不敢言必胜,但与之一战的实力,总也该有吧?”
“哼,”凌峰轻轻一笑,没看他,伸出粗糙的大手,在书案上方的舆图上摩挲了两把,缓缓道,“十七年前,你母亲刚刚战死之时,我何尝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心呢?可问题是,我朝历代重文轻武,积弱已久。今上虽意识到国防一事之迫切,奈何朝中堪用之人太少。在朝臣百姓的心中,习武终究是匹夫之勇。兵事之能,远不比溜须拍马来得晋升便宜。至于沙场操练,严冬酷暑,万骨铺就的名将之路,就更没有多少人愿意走了。说到底,武道乃是一种精神。若心中没有对巅峰的追求与敬畏,对家国百姓的责任,单凭高官厚禄的诱惑,是很难将这条坎坷之路走到底的。”
“而索伦就不同了。索伦以武立国,老索伦王虽然是不世出的文才大儒,但对军事国防从不敢有丝毫轻待。就只大前年一年,索伦用于军务的开支就占了全年国库开支的一半。那年索伦国宴之后,我曾与王巢把酒一谈。王巢此人心正,性子也耿直,虽为领兵大将,却并不好战事。我二人谈话,字里行间总是免不了涉及军政。他虽所言不多,但我听得明白。索伦之所以不战,是上头压着,不想战,要给两国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。但如今老索伦王业已归西,索伦三皇子和那个什么劳什子摄政王,哪个都不像仁政爱民的性子。要是他们哪天起了兴致,前来挑拨战事......唉,那将又是我朝的一场浩劫啊......”
他一下说了许多,说到最后,双目沉沉地望着身前的舆图,似乎透过那上面的山川河道,又看见了当年的历历沙场铁血。
只不过,二十年前以一敌百,所向披靡的战神,如今已被岁月染白了双鬓。肌肉虬劲的双手虽仍力大无穷,但历经沧桑的心,又如何还能有风华正茂之时的自信与笃定?
一个人的苍老,哪怕外人看不出分毫,可那种慢慢萎靡,萎缩,委顿,渐趋虚无的感觉,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。
终究不复少年时啊....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