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的消息,雨下的轰轰烈烈的时候,宫里就传了一张请柬来。说是到了八月十六,皇帝想宴请如今在洛阳的几位皇亲,赏赏月。雨是下的极大的,青衣觉得要么是最近龙王的脑子磕了,要么就是皇帝被暗杀了,二者总该有一个为这个看似有病实则有病的鸿门宴由头负最大责任。
那请柬上定的时分是申时二刻,也便是如今,天色已是沉重乌铅闷色,几道粗大的雷泽银光闪的就跟不要钱一样。但谢临歧没有动,他真的连动都没有动,符鹤亭催了催他,他却也只是看似今日心情平和一般,衔着似笑非笑的清俊弧度。
深知宫内老皇瘫痪了的青衣微微撑开了大伞,唾弃的对萧琢缨的烂理由鄙视一番,旋即又回到了庭中,期期艾艾的道:“大人啊……那个……”
谢临歧觉得这个尾音音调非常的熟悉。然后他顿了顿,“江迟的事情?”
青衣犹豫的点着头,符鹤亭在一旁疯狂的摇着头,形成两个颇为震撼的极端。谢临歧连日来的心情都巨差,推谢了一干的应酬也就罢,连带着处理了宫中大大小小的暗线数百名。若不是符鹤亭战战兢兢的拦着他,苦口婆心的说再杀就真的没人可骗了,他指不定连萧琢缨也要一并提前处理了。
青衣坚持认为是他最近真的很无聊,又恰逢天帝三天两头的用伽蓝神言语上骚扰他,让谢临歧本就喜怒无常的狗性子更加的喜怒无常,再这么下去别说熬到肉身解脱,他感觉大京能不能解脱都是个问题了!
他颇为痛心的暗暗诽谤着,老头儿怎么一到年纪就喜欢瞎叭叭呢?叭叭也就算了,还特娘的爱拉线,牵的也不对口,江宴回回来他回回都得编着各种匪夷所思的谎推回去,身心俱疲。
谢临歧一只手指轻点在尚未读完的一卷古书之上,枯灯温柔,眸光聚水沉静,远远望去,只是让人觉得,他不过是一名风华意气的少年郎,气息内敛似水清明。
他慢条斯理的掀起一角雪白衣袍,露出一段如玉管似的腕子,劲瘦有力,却又平和至极。谢临歧的一只手捧起那杯早已冷却了的玉盏,淡淡笑开春影。
“我日来心绪不宁,梦到了前生之事。”
符鹤亭就站在他身后,闻言淡淡怔住,“您是玉山之脉诞生,何来的前生之说啊……”
谢临歧笑的温柔,弧度清浅,但瞳色如乌冰凉乍寒。
“我在地冥之中诞生,本就不是玉山之神。那个时候烛九阴口衔阴火,照亮九幽亡魂往返路径,而我便是在它的玉角之中萦求仙气、日益强壮的,我脾性心绪,也是因为过早离开地冥而生的戾气,但我如今回不去了。”
青衣坐在阶前,望着隐约风暴之中的一个轮廓月亮。
“青衣,你说。他作这一出戏,是要给我看多久呢?”
青衣黧黑俊朗的面孔满是迷茫,许久,老实道:“属下不知道。但大人,绝对不会出事情的。”
谢临歧淡淡的望着庭外一袭烟雨,仿佛只是平常的事情,但他的心却绞痛的厉害。明知道是那个人给他下的咒令,明知道他纵然再如何出彩、天资如何聪慧,那个人也不可能放他自由成长,谢临歧的笑便渐渐冷却凝结了下来,像画。
从某种程度来说,是他将她送到了他的眼前。他是个清朗的神明,但这仅仅针对于他的信徒,不针对任何的神。但与此同时,他是个暴戾的年轻君王,他渴望开疆拓土,他的疆土从那一截寂寞的冰山玉脉挪到了繁华的红尘,他不想失去任何能够反抗那个人的机遇,哪怕——
她一开始就是他设计好的陷阱。恶意捏造出的悲惨身世,神似貌不似的经历,这一切的一切,他只要他臣服在自己的掌下而已。
谢临歧随手扬起一阵冷风,眼前的世界旋即被冰凝结似的剔透停滞,绝伦秀逸的下颌微微扬起,他仍然平和安静,却淡淡的开口:“青衣,你去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