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说的对。”陈玉成莞尔微笑,“给本王倒酒。”
钮祜禄氏静静看着,等陈玉成酒足饭饱后才去收拾杯箸:“我还要向醇王爷复命,就不扰动君子安歇了。”
陈玉成脱口而问:“你还来么?”
“这要看醇王爷的意思。”钮祜禄氏提盒告别,“君子愿意进食,教我在醇王爷面前有了交代,以后的日子大约会更加好过一些的。”
“您对陈逆是不是过于宽容了?”从小院出来,奕譞踌躇劝道,“洪逆已然是秋后的蚂蚱,留下一个姓陈的怕是起不了什么功效的。”
“长毛既然没了作兴的势头,我留着陈玉成自然不是冲他们去的。”钮祜禄氏面露伤感,“自摄政王引军入关,从顺治爷算起,一代代的大清皇帝都是名副其实的中国之主,眼下成个什么样子?泱泱大国、万邦来朝?好听的讲咱们为后为王,说的贴切一些,与洋人的奴才有什么两样?旗人里头要多几个陈玉成那样敢拼敢杀的硬骨头,先帝大约不必凄凄惶惶的驾崩在热河了。”
奕譞默然失色:“皇太后用心良苦,奴才深愧不及。”
钮祜禄氏眯了眯眼:“话赶话的到了这儿,你把我的意思转述给六爷知道,兴办洋务要谨记十字要诀——民前、军后、先买、后仿、自创,国库一笔搭了六千万两白银,决计不能供他没头没脑、想一出是一出的随性开销。”
“民前、军后、先买、后仿、自创——”奕譞的表情愈发恭敬,“奴才愚昧,请皇太后指点。”
“国库的拨银不着急用来置办火器,你们寻上英吉利、法兰西的洋商,先把备办铁厂、布厂、矿厂的需用机器买进来,用建厂赚的银子买船、□□、买炮,买来了现成的,先用自家建的军械所、船政局仿制,尔后礼聘巧匠、博取其长,创制大清自己的坚船利炮。”钮祜禄简作解说后复又补充,“具体条陈你们拟列,呈上去我要细看的。”
“嗻!”奕譞心道:谁敢再说东太后不通政事,我第一个抽死他。
第二天宵禁后,钮祜禄氏继续到醇郡王府给陈玉成送饭。
这天晚上,钮祜禄氏听了一耳朵“妖朝、妖帝、妖将、妖兵”的卑劣恶行,难得她耐心十足的做了一回倾诉对象,竟然附和着对方将其中的弊病根源指摘的十足透彻,一番鞭辟入里的言论说的陈玉成大为惊诧:“你讲的道理,连我都像雾里看花一般——只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可惜是在妖朝地界,若在我们天国,你连状元宰相都能做得的!”
钮祜禄氏顺势接道:“听说太平军有个叫傅善祥的女状元,还被洪秀全封了丞相的,君子是把妇人和她相提并论的意思,可惜不得机缘,否则一定请君子引荐相识。”
陈玉成黯然失色:“她已经不在人世了。”
“嗯?莫非是天妒英才?”钮祜禄氏十分惋惜,“那可是一件憾事——难得你们太平军不把有智的才女当做取乐的尤物对待,看来是妇人对太平军的成见太深了,单为这一项,妇人要给君子致歉。”
陈玉成愈发尴尬:傅善祥并非善终,她因美色出众为东王杨秀清霸占,天京事变时反倒受其连累,被乱军杀死后抛入江中,连尸骨都找不到一块。钮祜禄氏的才貌明显更胜一筹,如果异地而处,她的结果指定不会更好。
钮祜禄氏又道:“听君子这样推崇女流,妇人又找到了一条太平军的可取之处。”
“嗯?”陈玉成稍有振奋,“说给我听一听。”
“你们敬重女人,就是真心打了为民伸张的主意。”钮祜禄氏颇为感慨,“妇人读过旧史,有些个号称为民请命的落魄布衣,趁着时局紊乱煽动民心,还没成大气候就左一个妾右一个侧的往后院塞,既要供他淫乐,自然得有足够规制的地界和下人安置伺候,这样就少不得征役民力大修阁楼宇殿、采办奴仆下人侍奉后院,偌大的开销要着落到百姓身上,他们的赋税徭役相当然加倍增添,也就大大违背了首倡起事的初心。你们太平军敬重妇人,想来是不会贪图美色、盘剥百姓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