死人是没有知觉的。
周秉却真切感觉到有什么黏腻浓稠的东西片刻间就糊满了脸,滴滴嗒嗒地往下掉。那猩红色灿若燎原,如同传说当中地狱里遮天蔽日开着的彼岸花。
有肮脏扭曲的手伸过来,迫不及待地举着尖刃把死人的皮肉一片片地剐下来,脚下渐渐有狼藉不堪的腥臭腌臜。
……这就是所谓的死后凌迟。
兵丁们在院子里肆无忌惮地喧哗奔跑,精美的瓷器被毫不痛惜地打碎,江南绣娘费尽心思织就的帷幔被扫在地上,名贵精巧的摆件被人悄悄揣在怀里,一切完好被扔在烂泥里重重践踏。
往日闲适安然的宅院也渐渐成了狰狞模样。
周围的尖叫和哀嚎里,还依稀混合着民众的叫好声。里里外外的人被这番躁动惹红了眼,跃跃欲试的眼睛里透着无尽贪婪。似乎这是一场盛宴,每个人都争着抢着扑上来准备分最后一杯残羹。
高高的阶梯上是穿着绯红官袍的监刑官,满意的看着院子里的一团乱象,然后一脸悲悯与旁人低语,“今日终除了这个国之大蠹,你我同仁当浮一大白,以贺此番盛事……”
同样料峭刺骨的初春时节,终于从一场宿醉中彻底清醒过来的周秉双目发黑,耳朵嗡嗡作响。
他神色阴郁难掩的低声咒骂了一句,床头一只雕了仰瓣莲的琉璃小碗顿时被捏了个粉碎。
人这一辈子最恶毒的诅咒就是不得好死。
最不甘的就是死不瞑目。
周秉自问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好事儿,也没干过什么太过出格的缺德事儿。别人落难时偶尔还会暗地里伸伸援手,怎么就让他摊上了这么个……让人搓火的恶报?
一双狭长凤眼渐渐清明,有迫人的寒光隐现。
枉他张狂得意以为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的时候,却忽略了底下的暗潮汹涌。
天色已经渐白,经过了一场严冬的香樟树已经抽出新芽,檐下石缸的水面上已经冒出了小小的粉色荷尖儿。初春的夜风带着微微凉意,吹得人很舒服。
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静谥安好。
周秉几乎屏息地闭着眼,在暗夜却更能清晰听到血管里的鲜血极速流过的声音。手掌里全是汗,胸口却是钻心的疼。
他感受不到那份刻在骨子里的痛,毕竟死人是没有知觉的。但青铜小灯上的粉蛾将灯罩撞个不休时,他终于意识到如鲠在喉堵在胸口的……是满腔离奇的愤怒和不甘。
死后被人掘棺鞭尸,至亲家人纷纷流离失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