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给我站起来!”
玉爷横眉立目地冲洪衍武怒喝,“自己做下的事就要自己担着!不敢认头?你还是不是个爷们儿!”
洪衍武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,他刚一张嘴就犯了恶心,随后呕了几下,哗的一声,连红带绿地吐了一摊。
可饶是如此,他也没嘴软,手一指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的古茂生几个,咬着牙还在硬顶。
“我不是爷们……那……他们又算什么?”
古茂生几人立刻面色飞红,玉爷则大为暴怒。
“我是你师父!我只管教你!”
“你……算什么师父!帮外人……太窝囊……”
世上的事儿就是这样,其实有许多本可以通过沟通解决的矛盾,最后都因为话赶话,导致再无转寰之地,或是因为双方斗气,而忘记了寻求解决问题的正途,使得事情的走向,最终演变为人力所不能控制的局面。
洪衍武忍不住口吐怨言便是这样,虽属其性情之必然,可由于这一句话,已经超越了某种边际,竟让最重规矩礼教的玉爷怒到了极致。
于是老爷子哈哈一声冷笑,就转向了坛下众人,一个抱拳,就开始用玩笑的语气大声自嘲。
“今天让各位老少同仁看笑话了,老朽无能,授徒无方,竟然教出这么个不懂四六,不知廉耻,喜欢在外惹事生非的混帐玩意来……”
“此事足以为戒,希望今后各位收徒弟千万得长住眼睛,绝不能像我一样,看着资质不错,摸摸筋骨就算一个……”
没人发笑,谁都听得出这几句话是玉爷真正的感触,所以当说完这几句后,玉爷的脸色又忽然变得肃穆无比。
“……咱们跤行里的摔跤者分三六九等,有摔人的,有被摔的,有一辈子摔人多的,有一辈子摔人少的,有功夫跤,有摔熟的,有冬练三九,夏练三伏的,有怕冷怕热,只在二八月份练的。总而言之一句话,不管他最后属于哪种人,可有一条标准,那就是跤德。没有跤德,任他是谁,他就不能算是摔跤的!”
“真正的摔跤者,应是一个德才兼备的人。跤摔得好是一方面,可不要敞着大嘴牛皮哄哄,不要把‘回头老’的跤手赢了后,你就洋洋得意、说五道六,认为自己天下无敌。因为话说回来,被你摔的‘回头老’当年撂冲跤的时候,你又在哪儿呢?即便你真的比人家过去还厉害,可你也有变成“回头老”的一天不是?”
“不错,我们摔跤的是讲胳膊大,可大胳膊也得分对谁,对跤艺高超的、年轻力壮的,那才叫英雄对好汉哪!今天在座的各路英雄好汉都是有师父有徒弟的人,老的应该把好的传统传给新的一代,应该把品德好的人重点培养,而品德不好的人,永远不能让他学到真东西!”
“我说得绝对是肺腑之言,你们都看看我呀,我是真的悔呀!头上三尺是青天,天作证,我肚子里有三两货,掏给两个徒弟的不是二两九。我也敢拍胸脯地保证,每次传跤之前,我必先训诫跤德。可你们大伙儿说,我呕心沥血,尽心尽力,用“小锅饭”(行话,指单练功,单说手,单独给说绊子)喂出的这个徒弟,他又算个什么东西!”
“他还算撂跤的吗?我看他都快成了旧社会的跤混子了!本质上就是个欺师灭祖的坏种!今天是怎么回事,大伙儿应该都看清楚了,这个混帐在外面不定还伤了多少人,罪责全都在我啊……”
玉爷一番正义凛然的话说到这里已经转为了伤感,更显出了几分老人上了年岁后独有的落寞凄凉,台下便有那不忍心的人高叫了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