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三十五分,大学生物实验室。两排架子上摆满了标注有化学名称的瓶瓶罐罐的实验C作台之间,一盏小台灯闪着忽明忽暗的光,叶安宁一身白sE实验袍,脸上戴着副透明护目镜,全神贯注地拿加样枪给离心管里加一种叫不出名的试剂,加完样,按照说明书还要等待一个小时。生物学研究的工作就是这样,平日里看着都是一些琐碎的养细胞、换营养Ye的工作,但真要做起实验可能就是连续十几个小时不停歇。
叶安宁人如其名,即使是对于很多人来说无趣的研究工作,在他看来确是难得的“无社交”时间,他甚至享受和无声无息的小细胞相处的安静氛围。
安宁的父母对这个长子没有任何望子成龙的期待。用他爸爸的话说:你找点事做就行!叶安宁的父母在他不记事的时候就和平分手了。房产、GU票、公司尚可以平均分割。可孩子怎么说也不可能一人一半了事。于是,安宁被送去老家NN那儿,度过了人生的前18年。NN很疼这个大孙子。可惜他念大学那年,她老人家突发脑梗过世。
过了头七,叶安宁才接到父亲的通知。他第一次在父亲那个家登堂入室,披着素白孝服,扑通跪倒在NN的灵堂前,对着黑白照片里笑得慈祥的老太太,磕了三记响头。这一生的养育之恩,算是一次还清。
旁边就站着他那个b父亲年轻了十岁,都可以给自己当姐的后母。后母身姿姣好,穿了件黑sE真丝旗袍开着高叉,不像那些披麻戴孝的儿孙们穿了臃肿的孝服。她手里攥着个她亲生nV儿的画本,往那张新砌的白墙一般的脸上不停地扇风。
虽然算不上多么大不敬,但扇风的声音扰得安宁心头恼火。他心里恨这婆娘胆子真大,都不把老公的亲娘放在眼里,或者是根本不把他这个前妻生的儿子当一回事。叶安宁压着满腔火气,转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,径自离了父亲家,回了他租住了几个月的酒店。过了个把小时,父亲才一个电话打来问儿子怎么走得不声不响?在安宁的沉默声中,他又是三句不离口:算了算了,我给你打了生活费,别省钱!
在钱的事情上,老爸倒是从来没亏待过他。老爸老妈对这个儿子都没啥大的指望,不期待他传宗接代,就希望他遵纪守法,然后找点事做。关于这个问题,叶安宁思考了很久。大学读了个学费昂贵的私立二加二。可他偏偏还读了五年才毕业,并不是因为挂科。第一学期,他读的电子工程,不喜欢,第二学期转到了商科,还不满意,于是他重读了一年大一念生物科学,总算是找到了人生理想,还一路申请了国外研究生。
今晚是小年夜,实验C作的间隙,他和国内的老妈通了次视频电话。一家老小围坐在圆桌上吃团圆饭,晶莹的烧肘子,香气都要溢出屏幕了,一年没回国的小叶同学馋坏了,只能咽了口唾沫,胃里装着学校食堂的意大利香肠披萨和几根炸得g巴巴的薯条,也消化得差不多啰。视频那头的妈妈正给二胎喂饭,五岁的小孩子皮的很,把食物丢的满桌,沾满了衣服前襟。
妈妈让二胎叫安宁哥哥,小孩撅着个小嘴,小脑袋狠狠向旁侧一扭,偏不叫。
“好啦,好啦。”妈妈宠溺地m0了m0弟弟的头,拿着手机到房间里,“安宁,正好有个事儿和你交代下,前两天我去帮你把那个小公寓出租,门房大爷给了我一个快递,说是到了半个月了,一直没人收货。我看寄件地址是月湖县,就帮你拆了,里面竟然是一箱子草莓,烂了一半。你说怎么办?”
“烂了就丢了吧。”叶安宁不带任何感q1NgsE彩地说。
“我想你在月湖也没什么朋友啊?说起来你以前关系不错的,他叫什么来着?他不是月湖人吗?”妈妈冥思苦想了半天问。
叶安宁脱口而出:“顾岚生。”
“对,对,就是岚生。不会是他寄来的吧?”
“妈,我说丢掉就丢掉吧!”叶安宁皱着眉头,露出了些不耐烦的神sE。
“行。安宁,最近国内传的沸沸扬扬的,说有个海鲜市场,去过的人回来高烧不退,呼x1困难,舌头尝不出味道,本来以为是普通流感,结果送ICU,人突然就没了。现在那里全被封了,都不知道真假,你一个人在外也当心点!”
叶安宁两耳不闻窗外事惯了。而且,他偶尔也会收到家人群发的各种令人啼笑皆非的传闻。“妈,您千万别跟着别人造谣啊!我在这里好好的,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,您也别自己吓自己了!”
挂断电话,偌大的实验室只剩下离心机快速回旋的噪音,仿佛带他回到了当年“哐哧哐哧”的绿皮小火车嘈杂拥挤的飘着淡淡的混杂着烟草气和汗味的车厢。五彩斑斓的民族刺绣装点的车窗外,仰头迎着青山巍峨,郁郁苍苍,俯首可见峡谷深邃,溪流纵横。他们在蜿蜒曲折的山间狭窄的铁路上缓缓前行,时不时穿越一个个形态各异、怪石嶙峋的天然岩洞,上一秒伸手不见五指,下一秒豁然开朗。19岁的叶安宁初次坐上这样的绿皮小火车,前往千里之外位于祖国边陲、崇山峻岭间的月湖县。
车厢里反复播着熟悉的旋律“月亮出来亮汪汪,想起我的阿哥在深山”。
叶安宁不自觉地跟着哼唱,多年后每次听到,都有不一样的情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