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,临安城内已经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场小雨,沥青的石板路随处可见小水洼,滑不溜秋的。过往行人一不注意就会打个踉跄,运气不好的,可就摔了下去,再起来时屁股后面湿哒哒的一片,在街边小娘子的掩面嬉笑声中骂骂咧咧走了。

    要说这临安是一国之都,就算天气潮湿,也挡不住街上车水马龙的盛况。一大早,就有零星学子冒着小雨,匆匆买了两个肉包,死死捂着藏在怀里的书本,健步如飞地朝状元楼内跑去。

    这状元楼可不是真的状元楼,而是临安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,原是接连好几年春闱都出个状元,这才改了名叫状元楼。说到底,也不过是那中了状元的贡生恰巧住在这里罢。

    这不,三月初一是会试放榜的日子,一大早状元楼里就汇集了百十来个举子,楼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。

    二楼雅间,床上的人生得精致,芙蓉粉面,弯弯的柳叶眉此刻微蹙,在梦中也不安稳。司琦猛然惊醒,面上惊恐之色未消,茫然地看着四周。

    浮木雕花的窗户被人刻意打开,外面下着小雨,初春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,解了一身燥热,她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,匆忙下地,连鞋袜也顾不上穿,就这么光着脚小跑到窗前。

    这装饰,应是临安的景致,可是她明明早就逃到了汉城,叛军围城时已经自刎在城墙之上,为何会在这里醒过来?难道焦自还未死心,想着把她救回来慢慢折磨不成?

    司琦伸出细嫩的手腕,去接窗外随意飘着的小雨,绵绵不绝的厮杀声仿佛还在耳边缠绕,她不经打了一个寒颤,匆忙收回手,心中觉得好笑,不该死的人全死光了,她这个余孽倒还苟且地活着。

    元和十六年,先帝薨逝,太子司琦登基大典上,她的驸马联合二皇子一起逼宫,当众撕毁昭书,将新帝逼死于金殿上。而长公主司琦被大将军习元一路护送到汉城,直至叛军围城,两军对峙,习元誓不肯降,厮杀声震天响着。

    司琦呆愣地站着,耳边嘈杂听不真切,心里有些疼,不觉闭上眼,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窗前。

    “公主,这可使不得!”这般过了好一会儿,耳边响起一道焦急的女声,不难听出她话里的担忧,“公主昨夜才退了热,马上要大好了,怎可在这个节骨眼再吹凉风?”

    退热?

    司琦一怔,搭在窗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,她有多久没听到自己贴身宫婢是声音了?还是早早出宫的芍药。食指轻轻在脖颈上滑过,没有纱布,也没有疤痕,这是为何?

    那女声带着颤音,急道:“公主!您快些回床上去吧。”

    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,她茫然回头,就见昔日的贴身宫女此刻正站在桌前,放下手里冒着热气的汤药,朝她走了过来,两手一开一合,就把窗户给关了个严严实实。

    司琦紧了紧面容,瞳孔微缩,一个名字脱口而出,不可置信道:“芍药?”

    宫婢丝毫没有发现异常,只是眼含担忧,一身粉粹婢女裙带着湿气,双手托着她的小臂,将她慢慢地往床榻上带,一边替她穿好鞋袜,披上外衣,一边轻声说:“公主已经在外面呆了三日,恰逢今日雨小了些,想来晚些时候咱们就可以回宫了。”

    司琦静静地盯着她的脸看,任由她为自己穿衣,眼前的景致和记忆里的场景略微重合,却不甚清晰,到底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。末了,她又听见宫婢说:“您先把喝药了,奴婢去为您准备午膳。”

    她接过宫婢递来的药碗,握着微凉的白匙,无意识地在碗里打圈,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宫婢,半晌,司琦哑声道:“这是在状元楼?”

    以前她独爱浮木雕花,状元楼的雕梁在临安一绝,四周的场景倒和记忆里的一般无二,只是状元楼早在元和十四年就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,难不成重建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