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的意识燃尽以前,薛雪游濒死发昏的瞳珠中,只来得及倒映从自己身体淋漓涌出、如同一蓬艳花的血。
假如有一次能重新选择的机会,你会怎样选?黏连的血液从纤细的身体这般喷涌而出了,嘀嗒、嘀嗒的水声,仿佛要在薛雪游身下汇聚成眼泪的泉池,分不清鲜红或者透明。像一个漂浮在上空的影子,俯瞰于所有皇帝、权宦、贵人、布衣、走卒、贱民头顶之上的,若有实质的上意,它吞吐由皇城自大唐方圆内所有辖地之上漫生的阴谋,饱食一切暴戾的,囊括爱恨在内的情绪,以成为无形的饕餮。
有人称呼它为“权”。权柄,是剜剔人肌肤骨骼的利刃,当它的毒从指甲缝儿那样窄小的缝隙,经猜疑和渴望的通道钻进人心一点,那么再度从肢体中站立起来的,便不再是从前的人,而是令人牙战,粟粟发抖的“鬼”。
也有人称它为“欲望”、或“贪欲”吧。那漂浮的,笼罩在所有人头顶的,扎根于所有人心底的——
信成公主缓缓垂眼,美丽的睫茸轻盈下扫,将足履和缀珠的裙摆下鲜红的惨状收入眼中。
——鲜红色。
她是一个生长于皇廷的女子,数十年明面示人时绮罗玉被,进出尊荣,所有见到她的人的垂眉伏肩、山呼海拥,是她矜持地一扬颌就能吹灰不费地拥有,“李”姓带来的荣光,其实在她的人生中不需要跋扈地显露,这一点并不像她许多骄傲非常的姐妹。而“信成”,这一个代表她可以对世事雍容处之的徽号,既是她多年以来戴在脸上,逐渐和骨血融为一体的面具,也是她在凌雪阁中的代号。
这一位被她曾经骤然怜惜,决定允诺她活下去,又骤然厌恶,因深思熟虑以后难以抵消的芥蒂放任李忱带走的少年身体溅出的血,染湿了罗裙边沿的公主,美丽的眼眸中平静无澜,柔谧淡漠地仿若两颗淡褐色的湖。
这是她不变的、始终高贵的容仪。可那一点要掠去的罗裙,淡青色的帛带——她绰约的身影一顿,在杨复澹紧紧拥抱着少年的那一片血泊远处凝目了。
曾经又几何时,她还是年轻、锐利的少女,兵锋既重,山河既重;信仰既重,责任既重,一概有她看起来柔弱的肩膀担起的一份。信成公主在凌雪阁中挂牌,与百相斋主人梅妃相交甚厚,这本是同代所有吴钩所熟知的事。
相识的那一代年轻人们唤她“公主”,有的恭敬,有的谦逊,有的漫不经心,有的曾经轻怜蜜意。
信成公主再度垂下眼睫,她只看了那片血泊一眼,便觉心头一片怆然与被什么刺伤了的寒冰渐生。而她缓步独行,身边一个伴行,都再也没有了。
“雪逾枝头,不弯即折。”
信成公主转回那一眼,她话声很缓,五十年说过的所有话中,唯独这一句能令她自己也感到正在枯败似的寂寥。
而她身后那片血泊中,两个相依的人衣衫委地,年轻的长歌门学生轻轻放下了怀里鲜血不住溢出的偶人,为他做简单的止血,又从自己被染红了的青裳上撕扯衣料,好包扎玉偶的破损。他动作太轻柔了,好像怕怀中的肢体寸寸开裂,可是那又有什么用?他忘记了自己所穿的这一件长歌门制式衣裳虽然不显堂皇富丽,但织料绵密,暗纹繁复,包扎在薛雪游脆弱的伤口上,还不如一截轻薄的葛布。
杨复澹垂着眼,表情被垂下的发遮住,先前手上的动作他一刻不肯停下,直到他意识到长歌门的服饰不适合包扎伤口,他惊恐地要去扯下一点雪游的衣服去止血,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因为襟怀散乱而显露出的玉色锁骨下,淡粉旖旎的一道道情瘢,杨复澹双眼发直,忽而很轻柔地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,随后那双大多时候只拨弦执剑,翻覆风雅的秀丽手掌——紧紧地,如同攥握一般钳扣住自己颤抖的面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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