仲秋时分,细雨缠绵。白日不算冷,夜里微凉。今年峪南的银炭还没有贡上来,宫里也还在用旧的。淮安公主府的人七月起就全京城地找,没有搜罗到几斤,最后是请人南下专门去开了窑,费尽辛苦,真金白银地砸出两车来,小心翼翼地存了,待今夜。
到了日子,仆役们暮时便将炭取出,妥帖安置进洒金小炉中,安放在院子各处。宴始前三个时辰开始布置,随时增添,调整至合适为止。因为贵人们此次是夜游园,万不可着了凉,但也不能太暖。渐渐,花香被热流烘着在园中荡漾。假山繁树间布好了席,曲水流觞,夜光杯里乘着琼浆玉液。吃的更不必说,从二三月前就开始才买,蔬果哪管什么当季不当季,地窖里冰的都有。仆役们捧着杯盏盘子在院里穿行。一色的年轻男女,笑盈盈的,绫罗绸缎加身,斯文低语,随便挑出一个都美如玉人。专程从云州请来的乐师坐在小楼上,弦乐声便是从高处往下飘,若有若无,有如仙音。
宾客渐渐入场,公主有些担忧。布置的时候没有放太多灯,想着借月色为雅,金碧辉煌的未免流俗,未料下了雨,只怕今夜月暗。谁料,到了开宴时,一轮满月玉盘似地挂在天上,竟是比平素还要大,还要亮。座上嘉宾对公主的布置赞不绝口。
被夸得最多的,要数树上错落结着的柑橘大的桔色小灯。主人觉得大红过于张扬,橘红刚刚好,有喜气,也拙朴,便想出这样的招数。果然是极具妙趣,也不落俗。虽然稍显稚气,却正好与这宴的主题相切。
这是淮安公主外孙的百日之宴。
淮安公主是从前敬帝最宠爱的女儿,虽与先帝非一母同胞,但关系却好。皇帝很喜欢他这姑姑,连带同表妹宁熙郡主也亲近。
三年前新科状元及第,难得有才有貌,年纪只有三十,还未曾娶过妻妾。当时京城贵胄中哪个不摩拳擦掌想招其为婿?多少人等着抢呢,皇帝一纸圣旨将其赐婚给宁熙郡主。盛京好大叹息之声!
状元郎娶了郡主,两人琴瑟和鸣,十分恩爱。他才智过人,又清廉刻苦,仕途一帆风顺,很快就升到了御史台主簿。都判司、御史台,法检司三司会审时,李修指定他为御史台的主理官,两人铁腕无私,联手将这案子办得圆满漂亮。结案后他又升一级,坐上御史台中丞之位。
加官进爵,喜得麟儿,百日宴皇帝都要亲自出宫来捧场,状元郎的风光自不必说。放眼望去,场上最春风得意之人便是他。现下,这场宴会的主角,风度翩翩的年轻宠臣被被世家子弟环绕着,谈笑自若,通身的贵气几乎将王爷都压一头。
玉河和皇帝同到宴场的时候,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气度不凡的状元郎。
近日,玉河一直在继续调查当年往事,只是没有什么进展。最关键的是三十年前太医对怀献公主之死的记录,但毕竟久远,太医院的人已经换过一茬,怀献出使那年的文卷也已遗失,不知是意外还是人为。一边寻找旧日的太医,另一边,她也不断结交皇室,试图从他们口中得到些蛛丝马迹。淮安公主一家也在她结交的范围之内。
今夜,是玉河近来众多宴会中寻常的一场。
淮安公主携女儿女婿上前迎客,众多已经到场的人也纷纷来拜。寒暄过后,玉河悄然退离皇帝附近,被宁熙挽住手臂:“表姐!”
宁熙身子康健,产后恢复得快,这阵子她常和玉河出去游玩,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。玉河见她兴冲冲的,便问:“怎么?”
那人半是忐忑半是激动地朝她耳语:“看见了吗?那就是我夫君,”她一眼盯住她瞧,“你瞧,怎么样?”
玉河失笑:“孩子都百日了,现在再让我相看有些晚吧?”
“我不管,你说嘛,怎么样?”
她抬眼看了看那人,诚实道:“一表人才,绝非俗辈。”
宁熙开心了:“是吧!”
“知道还问我?”